篆刻經(jīng)典丨西泠印社創(chuàng)始人之一王福廠篆刻作品專輯

中國書畫名家
2021-3-20 10:43:54 文/陸曉莉 圖/馮宇
王福廠(1880—1960),西泠印社創(chuàng)始人之一。初名壽祺,字維季,后更名禔,字福庵,一作福廠。王福廠幼承家學(xué),于文字訓(xùn)詁、詩文,皆富修養(yǎng)。十余歲即以工書法篆刻聞于時,好蓄青田舊石,所藏極富,自稱“印傭”。得未刻之石,暇則奏刀以自存。其印初宗“浙派”,后又益以“皖派”之長,復(fù)上究周、秦、兩漢古印,自成體貌;整飭之中,兼具蒼老渾厚之致;偶擬明人印格,亦時有會心。本期特遴選王福廠部分篆刻圖版,并配以周建國《王福廠生平及印事》,張遴駿《王福廠:領(lǐng)略古法生新奇》,沈必晟 熊仁強《王福廠早年漢上交游略論》三篇文章,以饗讀者。(編 者)
Part1
王福廠生平及印事
文丨周建國
右軍后人 十二即解
福廠祖上“系出瑯琊,宋南遷隨扈至杭,遂為杭之仁和人”。他曾刻有“瑯琊王禔”“右軍后人”等印。他生于杭州一個世代書香之家,祖父(瑯琊王氏武林支系十五世)王言是清嘉慶戊寅(1818)恩科舉人,父親王同(1839—1903),字同伯,是清光緒丁丑科(1877)進士,為第二甲第三十七名。曾授刑部福建、江西司主事。辭官歸養(yǎng)后以教書、考證?苯鹗妗⒅鴷⒄f為樂,歷主梅青、黽山、塘棲、慈湖各書院講席,期間以長紫陽書院最久。同伯有四子,第四子便是福廠。在如此環(huán)境熏陶下,福廠自幼耳濡目染,一心向?qū)W。同伯對幼子如此彬彬好學(xué),亦有意引導(dǎo),常把自己橅碑臨帖之作交予其保存。福廠曾說:“余年十二即解,愛好印章,見汪(啟淑)丁(敬)兩氏印譜,輒心儀焉!彼吳趭^學(xué)習(xí),邊用心搜集浙皖前賢之作,于28歲時輯得《福庵藏印》16冊,內(nèi)中收印人40家、印章254方。同時,他還究心于文字訓(xùn)詁、金石篆籀之學(xué)。27歲時便完成了他第一部著述——《說文部屬檢異》,越十年又完成了《麋研齋作篆通假》。期間,他著實下了一番苦功,從中窮究了六書原理,對古文、籀文及省文的來龍去脈如數(shù)家珍,故他在作書、篆刻時,用字精到,從不臆造,真所謂“必遵修舊文而不穿鑿”。如此的《說文》功底,為他以后確立書法篆刻一代宗師之地位夯實了基礎(chǔ)。
隸書 客至詩軸
創(chuàng)社西泠 保存金石
19世紀(jì)末、20世紀(jì)初的杭州,金石書畫之風(fēng)盛行,加之杭州本來就是人杰地靈,文人雅士因風(fēng)相聚,恣意探討,并謀求結(jié)社以廣交同道。福廠此時正任教于錢塘學(xué)堂,即崇文書院,與杭州古籍版本、金石書畫大收藏家——八千卷樓主丁氏后人丁仁為發(fā)小,因兩家于金石書畫乃是世交。后又與葉銘和吳隱于1904年一同創(chuàng)設(shè)建立西泠印社,以保存金石,研究印學(xué)為宗旨。經(jīng)創(chuàng)始者們十年的苦心經(jīng)營,社會賢達的慷慨相助,于1913年成立西泠印社。當(dāng)時,創(chuàng)社四君子一致公推海派金石書畫大家吳昌碩出任社長,可見福廠及其他三位年輕創(chuàng)始人為人為藝之開闊胸襟。
《丁丑劫余印存》編成合影
西泠印社四十周年社員合影
幕天席地 名享湘鄂
福廠除精通二篆、嗜好金石書刻外,亦擅算術(shù),遂于1913年辭去教書工作后,以測繪技術(shù)供職于鐵路局。在至1919年的數(shù)年中,他奔波于滬杭、湘鄂路局之間,除工作外,時常為友人寫字刻印,曾刻過一方印曰“幕天席地”以自況。1915年,福廠輯成了他第一部印譜——《羅剎江民印稿》,那時他三十五六歲,個人治印風(fēng)格尚未完全形成,處在轉(zhuǎn)益多師階段。印面章法、文字結(jié)構(gòu)和用刀上大都仿效秦漢及明清前輩名家,如白文仿陳曼生、趙次閑、吳讓之;朱文效元人、“浙派”、趙撝叔。此譜只鈐印面,未拓邊款,全8冊,共收入254方印蛻。僅拓兩份,一份自留,一份贈予了唐醉石這一金石知己。
福廠的金石書刻早年已聞名于浙江東南一帶,中年旅居長江中游,其書刻藝術(shù)又有新突破,求書乞刻者絡(luò)繹不絕,遂名聲大噪于湘楚川漢間。
臨殳季良父壺銘文
游藝京師 譽滿公卿
1920年春,福廠受聘于印鑄局為技正,同事者有唐醉石、馮康侯等。1924年又應(yīng)“清室善后委員會”(故宮博物院前身)之聘,出任該會古物陳列所鑒定委員,參與《金薤留珍》印譜鈐拓之事。進京不久,便有聲于京城藝壇,文人名流為之傾倒,索書求印,絡(luò)繹不絕。如為溥儒刻“舊王孫”“西山逸士”“心畬書畫”“腰下寶玦青珊瑚”等。期間,福廠還應(yīng)邀出任由畫家金拱北之子金潛庵創(chuàng)辦的“湖社”畫會顧問;還被聘為由莊慕陵、臺靜農(nóng)、常維鈞、魏建功、金滿叔共建的“圓臺印社”導(dǎo)師。
……
福廠南藝北傳,致使京城藝壇吹起了一股典雅雋永之風(fēng),并影響著后世。
篆書 風(fēng)巧月高七言聯(lián)
鬻藝滬上 鼎足天下
1928年,福廠又受聘于印鑄局任技正,翌年遂客南京。由于秉性使然,不愿為官,對閑居、自食其力之生活的想望日益強烈,并常常反映在書刻作品中,如“自憐無舊業(yè),不敢恥微官”“苦被微官縛,低頭愧野人”“望云慚高鳥,臨水愧游魚”等。1930年11月,他決意引退,雖獲再三挽留,而去志已堅,遂將眷屬悉數(shù)遷滬,靜候開缺。在“不使孽泉”一印邊款中記:“庚午冬月辭官來滬,賣字渡日,刻此識之!
從此以后,福廠心無旁鶩,專攻藝事,個人面目,日臻完善。這從以后幾年出版的《福廠印譜》中可完全得到證實。1934年出版的《現(xiàn)代篆刻選》1至9輯中,第3輯便是《王福廠印存》,內(nèi)中收印120方,這些印大都為福廠寓滬鬻藝時所刻之精品。
……
福廠為了弘揚中華書藝印學(xué),讓后學(xué)有更多的資料可借鑒,他親自將《福廠印稿》共78冊(另一復(fù)本為101冊,現(xiàn)藏上海博物館),送到合眾圖書館(上海圖書館前身)。據(jù)當(dāng)時館長顧廷龍生前回憶說,福廠這種嘉惠后學(xué)的精神真是可敬可佩,令人久久不能忘懷。光大傳統(tǒng)、獎掖后人,也正是福廠畢生實踐的崇高境界。
選自《中國書法報》2021年3月2日第308期第6版
Part2
王福廠:領(lǐng)略古法生新奇
文丨張遴駿
“印宗秦漢”,王福廠對此身體力行。
自用印“王禔信璽”用秦印格式,“田”字框格,“禔”字“止”的斜置和“信璽”的篆法都脫胎于秦系璽印。
“上章敦牂”也用秦印形式,對角呼應(yīng),氣息高古。
“瑯琊王禔”款語云:“仿漢瑯琊相官印!
“劉承植”款語云:“漢印中有此式!
自用印“王禔”一印款語云:“讀《十鐘山房印舉》見此圖象,古雅可愛,因仿摹之。”可見王福廠對漢印中的官印、私印、四靈印、圖案印等都作了摹仿和借鑒。
王福廠還借鑒漢印中的殳篆印用于創(chuàng)作,如“李博仁印”“沈肇功印”“蔡繩祖印”“王禔私印”等。
“王禔私印”款語云:“偶讀《十鐘山房印舉》,作殳篆印,憀備一格!膘枪糯鷷诒魃系奈淖,筆畫綢繆盤曲,王福廠對筆畫較疏的文字經(jīng)過盤曲、增飾等手段填滿空間,呈現(xiàn)一種繁復(fù)茂密的美感。
漢玉印的瘦勁圓潤也被王福廠所用,如“殿研”款語云:“福庵仿玉印!
“躬入篆室”“追摹古人得高趣,別出新意成一家”,線條瘦挺,轉(zhuǎn)折圓潤,取法漢玉印而更見整飭精致。
王福廠還從漢朱文印和封泥中取法,獨創(chuàng)一路朱文印,如“昭陽作詻”更多取法漢朱文,線條略顯短切刀痕。
而“以學(xué)愈愚”“合以古籀”等更多借鑒封泥意趣,線條更顯波折,蜿蜒澀行,轉(zhuǎn)折處方中帶圓,略顯扭曲,框線與印文或作粘連,或作殘破,成為王福廠獨特的朱文印風(fēng)格。
與當(dāng)時的一些印人一樣,王福廠也善仿古璽,或是寬邊細文的朱文小璽,或是帶框白文印,尤其是干支紀(jì)年印和家人的生辰八字印,王福廠多喜仿古璽為之。
這路印多集金文,如“書博”,款語云:“用頌壺‘書’字,師敦‘博’字,為書博先生治印。”
王福廠的金文書法精整古雅,他仿古璽也是追求秀靜安詳之美。曾紹杰在他所編的《麋研齋印存》序言中說:“至其以金文入印及所摹寬邊古璽,則不免稍失之于拘謹(jǐn)而竭蹶,蓋小篆與彝銘文字本屬殊途,工整與奔放亦異其趣也。”古璽有奔放奇趣一路,也有秀美精致一路,王福廠仿古璽與他整體的書法篆刻創(chuàng)作審美理念是一致的。
作為“浙派”新軍的代表人物,王福廠的篆刻數(shù)量最多的當(dāng)然是“浙派”印風(fēng)。他對“西泠八家”的印都下了功夫臨仿。
如“我生無田食破硯”款語云:“曾見小松司馬有此印,茲背臨之!
“瑟君書畫”款語云:“福廠仿陳秋堂。”
“麋研齋”款語云:“仿種榆仙館篆法!
“銳侯鑒藏”款語云:“仿曼生法。”
“慣遲作答愛書來”款語云:“師趙次閑略變其篆!
“金石刻畫臣能為”款語云:“仿補羅迦室刻印!
“吳金壽印”款語云:“福廠作此,似錢叔蓋!边@些作品雖然都有模板,但王福廠還是加入了自己的理解,他的切刀與早期“浙派”碎刀短切不同,削減了陳鴻壽、趙之琛的恣肆銳利,趨向收斂含蓄,醇和典雅,線條擺動的幅度并不大,但仍能體現(xiàn)切刀的韻味。
“澄懷觀道臥以游之”是王福廠典型的粗白文切刀印,章法基本與仿漢滿白印一致,走刀略見起伏。
方筆朱文“周鼓秦山”也是采用漢朱文印的章法,起收筆、轉(zhuǎn)折處更為方折,顯現(xiàn)切刀的意趣。
切刀細白文“好古每開卷,居貧常閉門”在趙之琛的切玉法挺勁的基礎(chǔ)上稍加圓潤。
細朱文印是王福廠最為擅長的一種風(fēng)格,大致有兩種類型。
一為圓朱文式,如“晴窗一日幾回看”“以墨林為桃源”“書貴瘦硬方通神”“欲求縹緲反幽深”等,這類印吸收了明人朱文印的結(jié)篆特點,但摒棄了明人篆刻的習(xí)氣,字體修長,章法空靈,豐麗遒逸,肉骨停勻,盡管在王福廠的細朱文印中的比例不高,但顯示了他精湛的結(jié)篆能力。
二為鐵線篆,文字多取橫勢排迭,章法茂密,用于鑒藏印、詞句印、多字印尤多。
如“我欲乘風(fēng)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”“在昔曾遠游,直至東海隅,恐此非名計,息駕歸閑居”排列窮盡精密,無懈可擊,走刀流暢中又有微妙起伏。
“但愿人長久,千里共嬋娟”款語云:“東坡此句,余欲用以作印有年矣,因‘嬋娟’二字《說文》不錄,今見《新附》有之,亟成此印!笨梢娡醺S對印文用字的講究,未有出處寧可不刻。
“麋研齋藏書記”款語云:“寒松老人云,藏書籍書畫印宜作朱文,藏金石碑帖印宜作白文印。余謂藏書印不但宜作朱文,其印式更宜窄而長,庶不致將印文壓入書行!碑(dāng)時王福廠的細朱文收藏印尤受藏家喜愛,著名藏書家傅增湘藏書甚豐,一直未遇能刻其稱心藏書印的印家,及見王福廠的印章即奉為知音,他在致陳漢第的信中云:“弟藏宋本千余卷,專待福公之章已十余年矣!薄氨狈娇逃〗^少名手,且福庵年齡漸高,趁其精力尚強,故多求數(shù)方,如此人才此后亦正未易得也!
除了“浙派”以外,王福廠對清代其他流派印也作了深入的研究,并融入到自己的創(chuàng)作中。
“領(lǐng)略古法”“存道居士”“古牛山房”等是王福廠師法鄧石如的作品,這些印結(jié)篆呈夸張的弧度,使印面充滿張力,用刀從“浙派”前期的圓朱文中化出,在精準(zhǔn)之中又略見切刀趣味,體現(xiàn)了高度的用筆、用刀技巧。
選自《中國書法報》2021年3月2日第308期第5、8版
Part3
王福廠早年漢上交游略論
文丨沈必晟 熊仁強
在王福廠和唐醉石交往最為密切的1915年10月,唐醉石接連刻制了“江夏徐氏所收舊刻抄本”“曾在徐行可處”兩方印,署款為“制于漢皋”。這里的江夏徐氏,就是近代漢上著名的大藏書家徐行可。
……
回到起首的1927年冬天,王福廠刻了“且莫思身外長近尊前”印,邊款就是“杜工部句。丁卯冬日,有懷行可刻此,預(yù)期未知得能如愿否?福庵并記”。在1927年最為風(fēng)云變幻、人物動蕩的徘徊中,王福廠從故都風(fēng)塵仆仆地來到武漢,想到的是漢上大藏書家徐行可?梢韵胍,王福廠、唐醉石應(yīng)該都與這位漢上的大藏書家熟識。
有資料顯示,王福廠早年還和另外一位漢上的藏書家過從甚密。在孔夫子舊書網(wǎng)上,至今還存有徐之謙題王福廠《糜研齋印稿》印蛻稿本巾箱本一冊的信息,赫然有“漢陽懷清齋主張仁芬季郁夫鑒藏金石書畫之章”,為朱文印章,三列連珠,效元人印法。這方印章,在武漢博物館收藏的金農(nóng)《墨梅圖》上也有鈐蓋。在王福廠的這枚印章中,受印人是漢陽張仁芬。
王福廠為張仁芬鐫刻的印章,遠遠不止這一方。在張家后人最近提供的印蛻和印章實物資料中,就有16方署款是王福廠的印章,邊款中提及的印為吳隱所刻、款由王福廠補,并記敘和故交大藏書家徐行可同在杭州西湖人倚樓外,其余印章均為王福廠為漢上藏書家張仁芬、張氏家大人張行方及其孫輩張世模所刻!皾h陽張仁芬鑒藏書畫之記”朱文異形印章,在武漢博物館所藏的趙之謙《篆書讀書承志》橫幅中亦見鈐蓋。
從印章紀(jì)年來看,有準(zhǔn)確紀(jì)年的印章8枚(除去為徐行可署款的印章),而在1927年之前的印章就有4枚,可以看出藏書家張仁芬與王福廠交往的密切程度,這也從一個側(cè)面表明了,為什么在1927年故都變故之際,王福廠首先想到的是來武漢碰碰運氣。畢竟,武漢有徐行可、張仁芬等一大批生氣相通的大藏書家朋友。
選自《中國書法報》2021年3月2日第308期第6版
Part4
王福廠篆刻欣賞